说起一位熟人的“公子”横行一方,19岁入了狱,都喟叹,都说这熟人也实在太溺爱娇宠他了。坐中一位朋友举例道,不说别的,单说一些生活细节,就知道这“公子”的家教有问题。比如,房改时,他家交的一万多元是东借西凑而来的,可他身上穿着全是名牌,没有几个能和他比;再比如,他在学校读书期间从不洗碗,学校进行环保教育,学生食堂不再出售和使用一次性饭盒了,父亲替他送去一打打一次性饭盒,硬说是他孩子的手冬天不能沾水,要是学校不让使用,建议要雇佣洗碗临时工,家长出钱嘛。更典型的是,爷爷死的那一年,他13岁,父子去奔丧,为分回一些家什,他父亲与他亲叔伯大打出手。他自然护着父亲,和叔伯也干上了,一张口就差点儿咬下一位亲叔的耳朵,然后又去抢夺了几件不该属于他家的家什。这一残忍而又自私、小气的举动,父亲不仅没有警觉,没有教育,还大加赞赏。背着不该得的家什回来后,又四处夸耀了几年,以证明儿子“有胆气”、“不吃亏”。
这倒是一个真实例子,可惜没有丝毫的新鲜感,我国的蒙学里早就举过许多例证,训导道:“小时偷摘瓜,长大偷宰牛。”英国的谚语也说得生动:“一只宠坏的小羊他日成为一只蛮横的大羊。”
我本不想为此写成文章的,倒是另一位朋友的调侃有点意思。那天他是饶有兴味地和我女儿看着一大沓《梁山泊一百零八将》的卡片时,抬头插话说:“我就不明白,现在怎么连平头百姓家庭也教出‘衙内’,养出‘衙内’来了。”
“衙内”即公子哥们,原本是指官宦人家的子弟,像《水浒》里的高俅的干儿子高衙内,关汉卿戏剧里“花花太岁称第一”的杨衙内。他们游手好闲,四处横行,干尽坏事,虽然得到各种特权的庇护,国法常常对其无可奈何,最终还是作恶自毙,没有好下场。这些人都是被官老爷和官太太宠坏的,比如高衙内因想霸占林冲夫人未成,反被林冲教训一通而病倒。高俅寻问病因,听说“衙内不害别的症,却害林冲的老婆”之后,有一段妙语:“如此,因为他浑家,怎地害他?我寻思起来,若为惜林冲一个人时,须送了我孩儿生命,却怎生是好?”他明知自己的孩子“浑”,明知害林冲是不应该的,可为了满足“孩儿”,他与陆虞候、富安密谋,草菅人命了。朋友说:“没有高俅,就没有高衙内。”此语,信然。
到底是在泡茶闲聊,我没有去计较朋友把那熟人的“公子”类比为“衙内”合不合适,但他所联想到的“衙内”,特别是联想到“平头百姓家也出‘衙内’”,却是发人深思的。
如今的社会制度有越来越民主的趋势,“特权”和“特权阶层”总有一天会成为历史的陈迹的,这本是好事,那种专恃特权而横行的“八旗子弟”似的“衙内”也会消失的,就像某大国总统的女儿也得去餐馆里洗碗碟一样,“衙内”会成为普通人的。可要是“普通人家里也养出‘衙内’”,他不是恃权势而横行,而是恃“体能的差异”、“修养的差异”、“个性的差异”或别的什么而横行,譬如,干脆就依恃“平等”的社会地位和人格,没有了“见官回避”、“见绅士低头”而也自己横行起来,让别人反见自己而“回避”,而“低头”,这又该是“民主”、“平等”怎样的一种悲哀呢?!
还是那一句话:中国太需要平等意识,中国教育应该强化平等意识……应该强化的是一种科学的平等意识,科学的平等观啊!
(前一篇曾与另一作品《谁教你成一名公民》合一组,以《潜思与忧患》为题发表于《中国校园文学》2000年1月号;后一篇发表于《厦门文学》2001年2月号。后被《太原日报》《家教世界》月刊、《现代教育时报》分别转载,最后合为一组被《福建劳动和社会保障》月刊2002年6月号推介)
——《今日文艺报》总第62期第三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