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可不是吹牛,是真事儿。
那时,我在空军某飞行学院服役。中午快下班时,科长走过来,笑着对我说:“小姚,想坐飞机吗?”“当然想。”“那好,下午有一架飞机去保定执行任务,你坐飞机顺便买点菜回来。”我说:“行。”
当了好几年空军,还不知道坐飞机的滋味。年轻人哪个不渴望飞翔?有时看着飞机在头顶转,心里就发痒。能有这样的好机会,当然求之不得。我知道,科长让我去买菜,不过是个借口,主要是为我创造一次坐飞机的机会。我内心里对科长充满了感激。顺便说一句,当时春天的蔬菜大多是从南方运过来的,保定的蔬菜品种比当地丰富,价格也便宜。
午饭后,我准时来到机场。见两个机务人员正围着那架绿蜻蜓似的“运五”忙上忙下。我想上去帮点忙,但又无从下手。不一会儿,一辆212开过来,“嘎”地一声停在飞机旁。车门打开,飞行员走下来。这飞行员是个一米八的大个儿,穿着一身皮衣,手上拎着飞行帽和一个皮夹子,那样子真叫派。
飞机打着火了,发出巨大的轰鸣,把旁边的小草吹得都趴在了地皮上。那个黑大个的机务员拉开飞机舱门,冲我一摆手:“上来吧!”我乖乖地钻了进去。
飞机开始滑动了,在草地上一颠一颠的,跟坐拖拉机差不多,一点儿都不舒服。看见跑道了,那飞机灵活地转了一个90度的弯儿,机头对准跑道,稍作停顿,便猛地加速往前冲。飞机的轰鸣声越来越大,速度也越来越快,终于,前面的轮子离了地,后面的轮子也跟着离了地,那飞机真的飞起来了!我的心也跟着飞起来了!
真好,头一回坐飞机。
坐在飞机上,感觉一切都是静止的。那飞机是静止的,地上的景物也是静止的。那连绵不断的太行山就像一个个小坟丘;那京保公路象一条笔直的带子;那麦田或长方形,或正方形,像是被用尺打出的格子;那一片片茂密的绿树,不用说就是一个个村庄了,哪一片是我们村呢?
正当我陶醉于窗外的景色,突然感觉不对了,怎么飞机在往下沉呢,仿佛就要掉下去了,我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儿,紧紧抓着扶手,问旁边的黑大个儿:“不会掉下去吧?”黑大个儿歪过头,若无其事地笑笑说:“没事儿。”果然,飞机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托住了。事后我才明白,因为飞机在空中遇到了强气流,被压下来,气流过去了,飞机就会慢慢升上来。可当时我却惊出了一身冷汗。
心里刚刚安定下来,刚刚找到坐飞机的感觉,保定机场已在眼前了。真遗憾,飞机怎么不是去南京或上海执行任务呢?不容我多想,飞机对准那条笔直的跑道,一低头就往下冲,那大地向我扑过来,扑过来,最后“突隆”一声,飞机稳稳地降到了地面上。
好戏还在后头呢。
我在机场借了一辆除了铃不响哪儿都响的自行车,一路打听着,找到了菜市场。
市场里冷冷清清的,那些卖菜的摊贩们都显得无精打采,有的低头打盹儿,有的围在一块玩扑克。我买了几样黄瓜、豆角之类的蔬菜,装了多半麻袋,最后来到一辆三轮车前,三轮车的主人是个中年妇女,摊上摆着一堆鲜艳的西红柿。我心里盘算着,就买她的吧,然后让她用三轮车把我送回去。
谈好价钱,过了秤,付了钱。我说:“你得送我一趟。”“行啊。”她答应得挺爽快。她帮我把麻袋捆好,抬上三轮车。
我在前面带路,她在后面跟着。
走了一会儿,那妇女叫住我:“同志,快到了吗?”
我回过头说:“还有一段。”
走了一会儿,那妇女又把我叫住了:“同志,快到了吗?”
我说:“还有一段呢。”
“你去哪儿呀?”
“去机场。”
“去机场干什么?”
“坐飞机呀。”
“那你怎么来的?”
“坐飞机来的。”
“净瞎说,解放军也骗人。”
“我没骗你。”
说来也巧,正在这时,我听到了飞机的马达声。抬头一看,见那架飞机完成了任务飞回来了。我指着飞机对那妇女说,我就是坐那架飞机来的,你不信,到机场你就知道啦。
到了机场,那飞机刚好在我之前降落。我领她径直来到飞机前。“妈呀,你真是坐飞机来的!”这回她才真的信了。
她帮我把麻袋抬上飞机,用袖子擦着脸上的汗水,望着飞机直愣神儿。我说:“谢谢你,跟我坐飞机去玩一趟吧?”
“妈呀,我是真想去呀,哪怕我再坐火车回来呢。”她用双手一拍大腿“可我的三轮车怎么着哇!”
我“扑嗤”一声笑出声来。
那妇女恋恋不舍地骑着三轮车走了,望着她远去的背影,我想:当她回到菜市,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向周围的人宣布:刚才买我菜的那个人,是坐飞机来的!——《今日文艺报》总第105期第二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