以《诗在彼岸》为题,评过少木森的诗集《谁再来出禅入禅》。发表后,有朋友喜欢这文字,也就想干脆再品一品少木森的艺术人生。
少木森写诗,也写散文、小说。读其诗时,能读出一种喧嚣市声之外的宁静,一种“彼岸”般的纯净。而读其散文时,觉其“此岸人生”里,仍然“火气”未尽,虽然少木森似乎在全力平静自己,但人生况味里到底香与臭纠葛着、善与恶伴生着,他热切地关注着人生,笔底也就难于那么宁静、那么温馨、那么不动声色了。少木森极爱喝茶,也常写茶。在诗里,他这么对待茶:“以杯茶的姿势/凉凉热热泡残几瓣沧桑”,茶香伴着诗魂,神游于以禅观世的深远淡泊的境界中。而在散文《品乌龙茶》里,他对中国茶道作了认真的叙述,而后说,“那种刻意地肢解泡茶过程和‘诗化’或‘文化’泡茶过程……实在是煞风景和败胃口的粗俗制作,亵渎的是茶道的简单、平易、素朴、清静。”很分明地流露出一种执著与认真,比起他的诗,少了几分随性而多了几分固执。
这种固执多少秉承了中国文人的天性,正如他自己说过的:“第一个硌在牙齿上,让‘铁嘴’吞噬不下的是文人。”这是他印在散文集封底的话,应该说,这用来形容他的散文风格,真是再好不过的。
《养鸟喝汤》是少木森散文中的精品,文中写到人家养鸟写鸟,只因鸟哑了不叫了,便把这曾经心爱的鸟扒了皮,喝了鸟汤,又把这一切诉诸文字。在许多人看来,这也许本不算什么事儿,而少木森却站了出来,这样写道:“我也算个文人,也是个养过鸟、玩过鸟的人,我的确尚未喝过那样的鸟汤,要真喝了,我还真不敢那样写出文章来。甚至,我这样想过,我要是个编辑,还不一定愿意编发这样的文章,因为作为一个养鸟的人,一个养鸟的文人,面对这样的文字,真如针锥火燎,很难释然的……因此,我就想,还是‘文过饰非’好,王川再让人震撼与佩服,也别去仿效。”一件小事,被他写得如此煞有介事,是要“硌”人之牙的。
于是,读起他的散文来,便没有了读他诗时的那种随性自如,反而有些许沉重了。不妨这么说吧,如果少木森的诗在“彼岸”,那么,他的散文则更多的在“此岸”。他很理性地说:“诗在彼岸/生生死死却在此岸”。他写诗,尚能“以墙为诗”,“面墙”时,精神是超脱的,诗句是“唯美”的。而他这些关注着“生生死死的此岸”的散文,却是那样现实和沉重了,在这里,我们看到“不容忽视的生活摆在你面前了,残酷得不容你逃避”。
他如此忧患着“天才”:“可以这么说,天才常常是把平生的精力、全部的心智投入他所从事的事业,他所看到的、所感悟的,肯定是一般人所不能达到的深度,也不是一大群‘学者’浮光掠影式研究所能达到的深度,他也就往往是常人不能理解的,是‘学者’们不能相容的。用通俗的说法,他们太超前了,超越了凡人十年八年或者更长时间。在这十年八年中自然是不被理解和容纳的,甚至要受人们的奚落或蹂躏。十年八年后,人们会发现这天才多年前预见的价值,要是这天才已经不在人世,就会成为奇迹,招来许多学者的研究。要是这天才还活着,并且还是天才,那么,他肯定又超越凡人十年八年或更长时间了,又为当此之时的人群所不容,他的那些‘曾经的天才预见’也就可能因此蒙尘,不可能招来学者的研究,倒可能又招致新的奚落和蹂躏,最多说上这么一句:这个人啊,要不是性格这么古怪,倒还是一个才啊……这大概就是我们这个国度有那么多的‘追认’的原因吧!”(《把一个天才教成淑女》)
他如此解读“圣贤”:“这哪里是讲道德的,分明是讲最缺德的权谋。能讲这一席高论的‘高人’,若为隐士,那必定是‘大隐隐于朝’的大权术家、大阴谋家。他到底是谁?到现在没有人能说个明白清楚。有人说是早于孔子的、春秋时期的楚国隐士老聃(即李耳),有人说是与孔子同时的老莱子,有人说是孔子死了一百二十多年后的战国时期的太史儋,还有人说他是秦汉以后的人,学术上是无名氏,却是个权谋大家,如吕不韦,如司马昭……简直‘神龙见头不见尾’。总之,他是中国隐蔽最深的人,是中国最狡猾的、长着两张面孔的人。”(《圣贤的另类解读·老子》)
类似的述写,在他的《一窝马蜂》《谎言硌牙》《“不敢”之问》《阅微小品》《生灵》里随处可见。他匠心独运,或叙述或抒情或议论,随意运笔,朵体相生,不拘一格。真实与真诚的基本精神与品格得以很好的体现,在观照外在生活的同时又“向内转”,营造着理想的精神家园,藏刃于和风细雨之中,读来使人振聋发聩,却又心有所托,而且所托的还是一个清纯的理想世界。我把此说成是少木森有别于其诗的“另类忧患”,而少木森自己概括时,说为“两般忧患”,词意相近,但他说得更雅致些,他是一个诗人,一个雅人嘛。
(许莉,中学教师,业余作者。)
(此文发表于《文艺报》2003年11月6日)
——《今日文艺报》总第61期第二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