朋友邀我为少木森先生的随笔集作一篇序文,我先是有些为难,因为我和这位先生不认识,更谈不上了解,不知从何落笔。但我的这位朋友很坚持,建议我先读一读少木森先生的文章,再做决定,我也只有恭敬不如从命。
这段时间我陆续读了收入《少木森教育文化随笔今选》中的几十篇文章,倒真的触动我,使我有些话想说。少木森先生的文章涉及面很广,有读史、读书的笔记随想,也有关于教育问题、文化问题、情感心理问题的思考,还有一些是生活中的观感和体悟,内容很丰富。前不久,他来北京出差,我们有缘相会,谈得也很投机。他送我几本书,是他的诗集和小说集,我因此知道他的写作,除了散文、随笔,更大量的还有诗和小说。他的诗被称为禅意诗,诗都不长,总有一些意味存焉,于是就称为禅意。禅是不能说的东西,说出来却又五花八门,所谓“禅家者流,乘有大小,宗有南北,道有正邪”,这也不去说它,但“禅道唯在妙悟,诗道亦在妙悟”,一个“悟”字就把禅和诗连在一起,唯“悟”才有意味发生。不过,诗与禅的差别也是很明显的,“禅必深造而后能悟,诗虽悟后仍须深造”。也就是说,禅以悟为止境,诗却不能止于悟。钱钟书说:“夫悟而曰妙,未必一蹴而就也。乃博采而有所通,力索而有所入也。”因此,严羽在说了“诗有别材,非关书也;诗有别趣,非关理也”之后,马上又说,“然非多读书,多穷理,则不能极其至”。所以,我读少木森先生的诗,除了生活的感悟,还能领会诗中不时闪烁的哲理,与一般空言妙悟的所谓禅诗还是不同。
这种感受我在读他的随笔时就有过。他很赞赏朱熹那两首《观书有感》:“半亩方塘一鉴开,天光云影共徘徊。问渠哪得清如许,为有源头活水来。”“昨夜江边春水生,艨艟巨舰一毛轻。向来枉费推移力,此日中流自在行。”朱熹是理学家,但诗却写得轻盈可爱,鲜活生动,文字极浅显,含义却很深。这种深入而浅出,几乎是宋代几位理学、心学大儒共有的特点,试读二程或陆象山的文字,莫不如此。这固然由于他们的学问很大,读书很多,而治学的路径却是发自于内心的静观默想,或者涵养体悟。所以,他们的文字多为语录体,有感而发,简洁明快,通俗易懂,有时甚至像拉家常,但所言都事关我们安身立命的大关节,大题目。他们都很看重道德实践,以为“圣人可为”,读书的目的不是做官,而是成圣,完成自己的人格。这种治学传统在少木森先生的文章中有很突出的表现,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。
当然,我们无须用程门立雪的“养心不动”来要求当代人。事实上,我从少木森先生的文章中看到,他不仅读书很多,走路也很多,可谓读万卷书,行万里路,但最终都归结为他的体验与思考,感觉与彻悟。他长期致力于教育工作,对教育有许多独到的体会,而广博的知识又为他提供了坚实宽厚的基础,这使得他在将自己的思考和感悟付诸文字时,有一种透彻洞明的顿悟感,比如他对天才教育和通识教育的思考,以及如何使当代青少年不被“伪崇高”所惑而真正获得精神道德的崇高感,乃至公民教育、成功教育等,这些问题都是溢出教育领域之外而为全民所关注的,他的文章给予我的启发很多,可以说是非常受益的。写下这点粗浅的感受和体会,是为序。
2012年1月18日
(解玺璋 著名文艺评论家、文化批评家。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北京作家协会第四届理事。曾任同心出版社常务副总编辑,现供职于北京日报报业集团。著作有《梁启超传》等。)
——《今日文艺报》总第61期第二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