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 岛
北岛 1949年生,本名赵振开,曾用笔名石默。祖籍浙江湖州,生于北京。
1978年同诗人芒克创办民间诗歌刊物《今天》。1990年旅居美国,曾任教于加利福尼亚大学戴维斯分校,还曾是斯坦福大学、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分校、香港中文大学客座教授。布朗大学于2011年举行的第243届毕业典礼上,向北岛颁发了文学博士荣誉学位。多次获诺贝尔文学奖提名,是当今影响最大,也最受国际承认的中国诗人。他的作品已被译成20多种文字出版。代表作有:《回答》《结局或开始》《一切》。
出版的诗集有:《陌生的海滩》《北岛诗选》《在天涯》《午夜歌手》《零度以上的风景线》《开锁》等,其它作品(集)有:《波动》《归来的陌生人》《蓝房子》《失败之书》《青灯》《午夜之门》等。
我第一次知道北岛是20世纪70年代末在朋友小周家里,小周在北京长大,自愿到西藏,搞的是无线电技术工作,本与文学无缘,他却可以一首接一首地背诵北岛、芒克、食指的诗歌,使我大惊,他介绍北岛的诗歌是如何如何在国内流传,如何如何被当代青年喜爱,从小周流利地背诵的诗歌中,我被北岛折服了。
我最初听到北岛诗的声音时,他已经是一个沉默但又不甘寂寞的青年了。对于北岛姗姗来迟的诗坛,以自己沉默的面孔迎接沉默而火烈的诗人,是那样地不同寻常:“我来到这个世界上,带着纸、绳索和身影,为了在审判之前,宣读那判决的声音:告诉你吧,世界,我——不——相——信!纵使你脚下有一千名挑战者,那就把我算作第一千零一名。”(北岛《回答》)曾经撒野但却憨厚的天真孩童,喊出了自己独立的惊天动地的声音。这是北岛的名诗名句,历史告诉我们,它会流传下去,这愤怒的激情的挑战之声,振聋发聩,让人过目不忘。它向沉默的诗歌世界宣布:北岛成熟了!以北岛为代表的新一代诗人成熟了!
1970年代中叶周恩来总理逝世以后的天安门广场,是诗歌的海洋,是两个阵营两个“阶级”争夺的要地,谁都清楚这块阵地的重要性。而作为一代成熟诗人的代表,北岛不仅知道审时度势,懂得事物的要害,更重要的是拥有了自己的诗歌创作信条,那就是有敢于说出“我不相信”的勇气。
北岛标志着一个新的诗歌时代的到来,他诗歌的光辉照亮了那个时代诗坛的天空。那时,一切都空洞缥缈,诗坛的假大空,恰好为北岛自我声音提供了奔放的“回声”的条件。
我见到北岛是在1983年8月,我在北京参加一个为时一个月的文学讲习班,好客热情的马原在我离开西藏的时候,给我介绍了北岛的境况,说北岛在北京一家外文刊物作记者工作,天南海北到处跑,很少有闲暇在京,他的日子过得并不舒畅,心情有些郁闷。还说北岛家居狭窄,他不喜欢在家里接待客人,叫我去北京后,先打电话联系,预约见他的时间和地点。我带上马原给北岛的简函,第一次去京,和北岛联系上了,他真的不同意我去他家,他说他到中央民院(现改名为中央民族大学)来找我,我告诉他我住在几幢几单元几楼几号房。他在午后一点准时到达。
站在我面前的清癯高大的这位年轻人,就是我最崇敬的青年诗人北岛,他穿着白色的衬衣,气温高达三十四、五度,他卷着袖子,老成持重,沉默寡言,肤色虽然黝黑但不乏青春之气,这大概是北方酷烈干燥的气候所致吧。我们对坐在四人一间的学生宿舍下铺,他的手微微撑着床沿,对人彬彬有礼,说话文质彬彬,没有一丝儿故弄玄虚的油嘴滑舌,也没有文人墨客的那种趾高气扬、耀武扬威、华而不实,他很实在,一是一,二是二,句句都是大实话,一点也不狡诘奸猾,他很严肃,说话很有分寸,说话似乎不像他的诗那样有灵气,有活力和朝气。他说他刚刚从黑龙江回来,手头有一篇采访记还没有写完。我们看得出来,北岛许许多多的诗有一种很强的政治性,不过这种政治性深深地隐藏在他的高明的诗歌艺术之中罢了,他却说他对政治不感兴趣,他还说不能讲文学要为谁服务,他觉得,权力依赖的是昨天,文学面对的是今天,文学用不着和权力比寿命,文学是作家心灵世界的折射和载体,它的责任之一就是从今天俯视昨天,并从中涂掉权力的印记……他显露出的那种高贵的气度和隽永的想象,在他黝黑的脸上清晰地刻下某种道德风范和逆水行舟的雄风,使他具有一种神秘的神圣的但又是光明磊落的无穷魅力。
我回到拉萨以后,在《拉萨河》上发表了北岛的诗歌,马原推荐的他的小说也发表了,那时刚刚搞改革开放,文艺界的气氛还不是那么“对劲儿”,要发表北岛作品还是需要勇气的。
沉默的北岛在1980年代的中国诗坛并不沉默,在我们心目中,他总是坚定、刚毅、冷峻、严肃的诗风的代表。“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/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。”这些名句构成了北岛充分的自我意识空间,他以自己的诗歌天才,拒绝任何外在权力对一代人自我意识的外在规定性,从而保证了自我的独立性。由此,“我不相信”也就一脉相承地提醒一代人注意自己独立自主的自我意识,一些人也由反对到渐渐默认新一代诗人的创作艺术了。
这是对诗歌的一次大胆的勇敢的挑战!
独立于文化历史之外的自我意识极其复杂,表现为一种更为深刻的历史和文化虚无感。北岛在那个特殊的年代,有一种严肃正直的责任心,总是以历史的目光注视、审察和批判这个世界,“新的转机和闪闪的星斗,正在缀满没有遮拦的天空,那是五千年的象形文字,那是未来人们凝视的眼睛。”(北岛《回答》)五千年的象形文字只是未来人类凝视的眼睛,而我们年轻一代的灿烂星座,肯定会开放出亮色的鲜花,结出丰硕的果实,成为未来世界一笔最丰富的遗产。
北岛诗歌节奏的急促,音节的有力,意象的诡奇,完全是对狂暴时代的一种反动,这种诗风放射出来的崇高美,英雄美,划破了平庸的诗歌时代沉闷的夜空,带来了新生的光明,唤起了一代年轻诗人澎湃的激情。“采摘下的野花继续生长,开放,那是死亡的时间。”(北岛《你好,百花山》)北岛带有英雄主义气质的诗篇,读起来慷慨激昂,有铿锵撼山之气,正是灵魂的丰沛、气宇的轩昂,才当之无愧地成为诗坛的亮点和坐标。“我并不是英雄,在没有英雄的年代里,我只想做一个人。”(北岛《宣告》)这些诗句勾勒出从“英雄”到“人”的走向,已经成为时代的格言,这是北岛自身诗歌命运的一种预言式写照。
北岛自始至终作为一个“英雄”而存在着,他与生俱来的英雄气质使他的诗歌拥有了灵魂,拥有了精神,拥有了灿烂的光芒。既然北岛的骨子里有这种东西,那么发而为诗,便理所当然是至纯的诗了,从而形成强大的震撼力!
北岛在1980年代后期去了欧洲,成为职业诗人。虽然与我失去了联系,但我知道他办的《今天》风靡欧洲华文界,他的诗逐步晦涩起来,如读天书。传说他要获什么诺贝尔文学奖,我们拭目以待。
他后来去了美国,更是杳无音信,我再也没有读到他的诗了。
北岛漫游异国他乡,去体验异国情调,与我们渐渐有了一种距离感。母语和外国文化的差异,会不会强化和加大这种距离感,从而形成一道鸿沟?我们不得而知。但愿不要这样。
雾城访吕进
重庆进入隆冬以后,那雾便像薄薄的轻纱一样,轻盈地撒在偌大的山城。
我一下飞机,便乘公共汽车,不到两个小时就到了北碚区的西南大学。著名诗评家、教授吕进先生就住在这里。
我过去读过吕进不少诗作和诗歌理论文章,心想他一定是一个年岁大的城府很深的老人。在一片小山的绿茵丛中,他在并不宽敞的宿舍里接待了我这个“不速之客”。他并不显老,中等个子,面容白净,平易近人,十分健谈。他正在和他的一对研究生夫妇谈话,临别时,他让学生带着一些高级食品去慰问一个病人,他热情地送走了两位学生,回到客厅,问我从什么地方来。我说:“我从西藏来。”他精神倍增,眼放光芒,说我是稀客,西藏太遥远了,到一趟重庆不容易。我说:“从拉萨飞重庆,两个小时就到了,其实西藏并不遥远。”他向我打听了西藏的许多事情,问在西藏习惯不习惯,藏族人民有些什么风俗,西藏的人文地理环境等等……然后谈到诗歌,谈到西藏和重庆的诗歌。他说,重庆的诗人很团结,这些年来开展了很多诗歌活动,诗歌气氛很好。重庆一些诗人走上了政坛,号召力强,为繁荣重庆诗歌出了大力。我向吕进教授介绍了西藏诗歌和西藏诗人。他说,想不到西藏诗歌现代气息这么浓郁。他还说:“拉萨晚报发表过我们新诗研究所的消息和文章,与我们有过联系,晚报在群众中影响大,叫得响,重庆晚报读者多,我发表一篇文章,不少文朋诗友都写信或者打电话表示祝贺。我的文章在大报大刊上发表,却很少有人知道,而晚报各阶层人士都喜欢看,关注的人多。”看来,吕进还特别钟情于晚报呢!
吕进十分关心西藏的文学创作,他真诚地希望西藏文学界与他们建立联络关系,比如,西藏作家出版了什么书籍,出了什么好作品,不要忘了给新诗研究所寄上一些,他们好进行评价和研究。新诗研究所对西藏诗歌已经做过一些评价,西藏的报刊先后发表过研究所一些同志的文章,对西藏诗歌和文学的繁荣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,西藏文学界的同仁们是不会忘记的。吕进说他们在这方面做得还不是很好,希望今后能为西藏的文学事业做出更大贡献。是的,一个人要成名成家,不仅要靠个人努力,也需要伯乐的“抬举”和评论家的宣传扶持。吕进的一片昭昭之心,令人敬佩。
走出吕进的家,已经夜色朦胧,寒气逼人,然而,我的心却是热乎乎的。
(作者系原《拉萨河》主编、西藏作协会员、中国作协会员)——《中外名流》第7期评说·自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