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娟英在海边沙滩上
……体温38.7℃
风摁住了呼吸
心如钻牙的痛
亲爱的
三天了
我可以恨你了吗?
——(《高烧》)
倘若就是没有永远,永远——
哪怕是你一个躬身而消失的背影
我也要做遍天下所有的梦
一直做到有一个梦
我能轻轻——
甜甜地靠上你的肩头
我还要掀起你严峻时的狂风暴雨!
我还要搅乱你深沉时的执著衷肠!
我还要到你的树林深处——
让每一根枝头挂满我的相思
再留下我一行行蹒跚的脚印
再插满一朵朵无名的鲜花!
……
想你想你
就是想你
想你会拿我怎么样……
——(《江南》)
读着上面这些火辣辣的爱中掺杂少女撒娇刁蛮充满浪漫气息的诗句,谁都会认定这是情窦初开的青春女孩初恋之作。错了,与我开初的错觉一样。直到安娟英拿着诗集稿站到我面前,这才不由我不信这确是离开诗坛27年又重新回到诗坛,一个已过中年的女诗人的近作。这又一次打破了某些人谓写诗是年轻人的专利。他们的逻辑,年轻,富有激情,有所触动,即会喷发;一旦上了年纪,经历的多了,阅历丰富了,人变成熟了,圆通了,便不会再像年轻时那般不计后果的冲动莽撞。这个时候,变得理性,最适宜写小说,写散文,写时评,最不适宜写诗,原先颇有影响的一些青年诗人,老来不少都改弦易辙,不写诗了。为什么?因为到了一定年龄,情,慢慢稀释了,理,渐渐悟透了。也就是说,他们的诗已不再像年轻时的作品那么感人了,而他们的小说、散文,随笔,却能让人从中悟出一番人人感觉到却不一定人人说得出的道理。
这个结论貌似很科学,合乎规律,很容易被人接受。其实,这只是某些研究人员从一般现象妄自得出的结论。如果与我们的社会现实联系起来,追问为什么阅历丰富的人诗写的少了,了解“我为人民鼓与呼”的下场,也许就能够了解原委了。事实上,写诗,从来不分老、中、青、少,只要有一颗童真的诗心,只要有不竭的诗情,只要对生活有敏锐的感悟和深刻的洞察力,什么年龄段都能写出感人的诗来,而且可以一直从年少写到年老。艾青的《光的赞歌》《罗马大斗技场》《鱼化石》等名篇,均是他流放归来60岁以后的作品。
梦中千日之盼
读了她的诗稿,我开玩笑地说,她的心理年龄只有20岁。她笑了,有点腼腆的笑模样,明显感到与她实际年龄的差距。
她叫安娟英,无锡人。从小热爱诗歌,27年前开始写诗,是无锡市诗作者中颇为活跃的一员。她当时很年轻,在文化站工作,为了写诗还专门到南京青春文学院进修。80年代的《青春》杂志在作家陆文夫、方之与主编斯群的共同策划下,办得有声有色,被文坛誉为全国颇有影响的“四小名旦”之一。应运而生的青春文学院,于是成了全国文学爱好者向往之所,也确实培养出了一批人才。27年前安娟英就是南京青春文学院的一名优秀学员,彼时较集中地在《诗刊》《星星》《新华日报》《青春》《雨花》《百泉》《太湖》等报刊发表了许多首诗作并时有作品获奖。后来,诗人雁翼到无锡拍电影,读到安娟英的诗作,十分欣赏,当面为她评诗,称赞她的才情,是“一支含苞待放的绿,一颗正在升起的星星”。 在雁翼的指导下,使她开阔了视野,获益良多。从她平静的叙述中能觉察到深深的不平静,前年雁翼突然病逝,她专为他写了一首悼诗,感人的细节令人潸然。
老师,你真的走了吗?
……
太湖的游艇里流着热泪的女子
还没唱完红楼梦的焚稿你就走了?
她可没有忘记您教的,怎样写好诗的结尾
她可没有忘记您说的,写诗如做人的理念
……
悔不该西子湖畔不泛舟.
未敢续写那断桥的构思
惜别孤山春涛悄然而归
悔不该前年为何不去峨嵋见您一面
如今只落得望断天涯心胆欲碎空燃血
千呼万唤哭不回我的恩师一颗诗星的陨落……
——《悼念雁翼老师》
安娟英与著名军旅词作家、诗人石祥在京西宾馆合影
安娟英与著名诗人、原诗刊主编李小雨在北京
离开诗坛27年。这27年安娟英到哪儿去了?
27年前正值改革开放初期,她离开文化站开了一爿小书店。雁翼不仅为她写诗起了个“梁溪安静”的笔名;还为她的小书店命名:梁鸿书林。商海打拼27年,沉沉浮浮,甘苦自知;从经营图书到纺织机械,坎坎坷坷,煞费苦心。最终苦尽甘来, 终于小有积累,她拥有了两个企业,也可算小有收获。现在,她终于可以将企业交给孩子打理,脱出身来,重新圆自己的诗人梦了。
她十分真诚地对我说,写诗,是她一辈子的爱好和追求,她永远不会放弃。即使在经商之时,脑子里还经常会有诗句跳出来。她现在写诗,用“梁溪安静”的笔名,大都放在网上发表,许多网站对她的诗赞赏有加,评论很多。她没有在乎网上的评论。时代在发展,生活在前进,诗的审美观念也在千变万化,她的诗能不能站得住,她有点茫然,心中没底。雁翼老师不在了,她想到南京的青春文学院。虽然青春文学院早已不复存在,但是当年的老师们还在。她于是专程来到南京,找到当时主持青春文学院的冯亦同老师,通过他找到我。我只是当时应邀给他们讲过课,出于信任,她拿出编好的一迭新写的诗稿,十分真诚的请我评说。她说,物质上,她已给孩子们留下了产业;她要在有生之年,继续诗歌创作,给孩子们再留下一份精神的作品,希望得到老师的支持帮助。
我很赞赏她对诗歌的真诚和执着。27年事业有成后,居然还能不忘又回到清汤寡水的诗歌队伍中来,殊属难能可贵,真称得上诗国忠臣。我仔细阅读了她的一篇篇诗稿。总体印象,诗的感觉依然敏锐,潜质如故。她的诗稿中有很大一部分属于纯情的抒情诗,写得温情脉脉又纯真可爱,使我惊异,在这个世俗社会混迹了27年,居然仍能保持清纯如水的情怀,写得如此挥洒自如,情真,意切,不矫,不饰,能做到这一点很不容易。
她给久病的丈夫写的一首一往情深的诗。那是她“默默滋养着多年不深不紧的疼”,一笔一笔抒写永远“不离不弃的患难夫妻”的恩爱。
老公,你是天上扑腾的风筝
我就是拴你的那根长长的线
走尽所有的路,翻过所有的山
无论春夏秋冬
无论雨雪阴晴
我都不能停呵,老公
你飞得越高,我的线越长
我遮不住你头顶所有的风风雨雨
也要永远永远地紧随你奔跑
就是我重重的跌倒
也不会松开手里的这根线
——《老公,你可知道》
安娟英在“华夏情”全国诗文书画大赛颁奖大会上
诗写得看似很轻松,其实她是强制自己,压抑着内心的无限酸楚,甚至用少女式的调侃鼓励病中的丈夫,即使有一天,“我俩谁也看不清楚谁了,/老公,我们再勾指盖印,/约定啦——/到下一辈子,/亲爱的,你是一棵顶天立地的大树,/我还是一根缠缠柔柔的青藤”。情真而不滥情、矫情,此所以能动人之情。
你当真已经忘了/在我耳边轻轻的约定/还是找不到归来的航线?每次悠然的离去/你当真毫不在意分别时深深的依恋?我已把一道道伤痕粘贴上银河里所有的路口/守候疾驰的白马,从远方归来!/我不敢再翻阅看你留下的一札札书信/还请缕缕清风传递,还给你!让你细细回想火样的热烈花样的柔情/如今是否已泛黄褪色?另有几封镶有花边的就邮寄给黎明吧/让紫色的勿忘我/转告你/我还在那个山顶上/还在那个小树林里/等你……
我见你仍含泪对月
拨动琴弦忘情而歌
我真想扑进你的怀抱
随柳飘摆与你共舞
你若是愿意
我们同上九天
揽彩云作阶梯
登峰造极或扬帆千里
你若愿意躺下
我会变成松软的土地
慢慢卷缩与你拼成一团
直到化作灰烂成泥……
安娟英与大众文化主编朱鸿(右一)、诗人王垄(右二)在南京
读着这些诗句,谁能不被蕴含着这般浓浓情意的美折服。青春是美丽的,晚霞也是美丽的,只要诗魂永在,美便永远不会凋零。诗魂是什么?真情。情动于中,而形于言。不论诗意、诗境、诗味、诗趣、诗理、诗美,皆缘于真情。读她最近发表在《诗刊》《上海诗人》《扬子江诗刊》和《星星》等诗刊上的组诗,更会被诗中浓烈的情思打动,确是一种审美的享受:如冬天的暖阳,夏天的凉风,春天的柳绿,秋天的枫红。她让我在她写诗的本子上题词,我写下:“真情动人心魄,矫情绞杀诗魂。”当前诗坛已酿成一种乱象,许多诗歌刊物上发表的不少作品,或散文化严重,纯粹是没有内在节律,无诗味,无情味,无韵味的分行散文;或杂乱无章,将各种毫无关联的意象,连缀成下决心不让人读懂的魔咒般文字;或纯粹无病呻吟,找不到些许诗的元素的口水。这个结果确令国人堪忧。但是诗人的审美观却应该不断更新,必须与时俱进,随着时代发展而变化。万万不可固步自封,思维墨守成规,写来写去老一套。这一点,安娟英诗人很有她的风格与主见。诗,确实应该根据各人的写作习惯,选择最适合自己的表现形式去写,不必拘泥于时尚。多写,写多了自然熟能生巧,渐渐能悟出诗魂真蒂。当然,说不定,也许中国特色的现代诗歌,最终将从当前这种乱象中脱颖而出,也难料。
诗歌创作的根是社会生活。人是社会的内容。诗人27年的经商阅历,一辈子的人生感悟,成了她优于他人的无形财富。这本诗集,是她回归以后创作的结集,虽然作品还不够丰富,不够多,但表示了她从新的起点勇往直前的决心和信心。当我渐渐了解了她的真实情况,不禁为之感动。她并非如她所说完全从企业脱身悠闲自在了。她现在不仅是企业的顶梁柱,还是家庭的主心骨,为人女,为人妻,为人母,为人婆,忙碌可以想见。她说她写诗都在夜12点以后,有时忽然有感会半夜里爬起来写。如此看来,以她这样的热衷、刻苦、毅力和对诗的真诚追求,我相信,在这本诗集的基础上,不会很久,诗人定能层楼更上。写出更精更美好的诗作,呈现在读者面前。
(黄东成 原《雨花》《扬子江诗刊》主编)
——《中外名流》第9期人物·安娟英